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2 10:41:44
留金歲月(五)「禁閉期滿」:
指揮部的幕僚單位共有參一、二、三、四科,分別掌管人事升遷、情報偵蒐、作戰訓練及後勤補給,禁閉室隸屬於參一科所管,我們與參一科的關係自然就比其他科室密切,尤其是人事官的那二個文書,幾乎就把禁閉室當成了交誼中心,經常隔三差五、呼朋引伴,還自備酒菜的躲到禁閉室裡來觀看影帶(在金門不但有影帶的出租,連電視機及放影機也一併提供出租服務),而我們所屬的會員還包括指揮官的傳令與駕駛,所以一但指揮官返台休假或開會,我們也會將聯誼的場地,改在更舒適更安全的指揮官辦公室。
由於我們免費提供場地及設備,他們自然也會利用職權的投桃報李一番,於是我的床舖底下擺滿了各種口味的軍用罐頭、戰備口糧,尤其是那一罐罐特大號的牛肉罐頭,加上一包泡麵、一顆雞蛋後,箇中的滋味實在不輸給台北塔城街上的任何一家百年老店。更甚的是參一科的文書,還能在返回陸總部洽公線傳的時候,利用了我所不懂的人事漏洞,硬是將我的年資升了一級,也讓我每個月的薪資本俸,平白無故的多出了上千元。
砲指部的禁閉室在金防部裡雖然是硬的可以,但自本人在下我接任之後可謂力圖振作,至少在花崗石醫院裡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,沒有屬於砲指部禁閉室製造出產的患者了,而這其中的另一大功臣,自然就屬指揮部醫務室裡的醫官了。醫官是台大醫科畢業的少尉預官,只是他所主修的不是醫人而是醫獸,所以在他的觀念裡,當兵的人其實跟禽獸也沒多大的差別,而他的用藥永遠是,「鋁鎂錠(胃乳片)」、「鹽酸四環素(消炎藥)」,偶而再配上幾顆的「十種維他命」,反正軍藥或許治不好病但也吃不死人,如果病況沒有好轉或真的太過嚴重,他也只需填張轉診單後,再送到花崗石醫院去就搞定了。
軍中的規定雖多,但只要不被發現都不算違反,在台灣如此在金門也如此,原本三個月就該歸建的我,儘管底下的戒護班長已經換過一次了,而我卻仍舊不動的待在太武山上,直到禁閉室送來了一位穿著淺藍色軍服的空軍上兵。砲指部的禁閉室所收容的禁閉人員,當然是以隸屬砲指部的部隊為主,但由於砲指部及防衛部都窩在同一個洞裡,而防衛部裡只有看守所並沒有禁閉室,所以偶爾也會有些防衛部的犯錯人員,被送到砲指部的禁閉室裡,由我們來代為管教一下。
也不知是因為防衛部的生活太過輕鬆,還是這位空軍弟兄的體能實在太差,進來禁閉室裡還不到三天,就因為「血尿」送進了花崗石醫院,不但立刻的後送回台醫治,甚至還發出了病危通知。雖然我敢發誓在這三天裡,我們絕對沒有不當管教或動手打人(至少在這位金防部的弟兄身上沒有),但整個事件還是驚動了防衛部的政戰主任,所幸在經過各級監察單位的調查後,純粹是因為體能負荷過度而產生的「橫紋肌溶解症」,進而併發「急性腎衰竭」,不過卻也讓我的禁閉時光,差一點從鐵門外轉進到鐵門內。
整個事件雖然在不甚滿意的氣氛下平和落幕,不過卻也讓我逾期支援的事實爆發開來,在等待交接人員到來的時間裡,回想這段待在禁閉室裡的時光,算來整整超過了十六個月,而離開正常部隊的生活,也將近有一年六個月了,在這段時間裡過的非但是毫無拘束,甚至於可以說是獨霸一方,面對那早已陌生的生活作息,面對那繁雜無度的勤務工作,面對那棄置多時的領導統御,能否勝任愉快?說真的!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。
[ 本帖最後由 天皇老子 於 2008-10-22 14:22 編輯 ]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3 10:49:18
留金歲月(六)「寨子山連」:
金門的駐軍除了四個步兵師外(金東、金西、南雄、烈嶼),其他的單位如砲指部、空指部、海指部及戰車旅皆直屬於防衛部,而辨識各單位最簡單的方法,就是每個人胸前及手臂上所繡的黃金三角形。在金黃色的三角形內空無一物的,便是隸屬於金防部的一級單位,而砲指部所屬的各級部隊,則是在三角形內再加上一條橫槓,其他的單位給了我們一個雖不太尊敬,不過卻也蠻貼切的暱稱――「躺著幹」。
砲兵部隊在陸軍的戰鬥單位中,本就是比較輕鬆的單位,尤其是在金門的軍砲兵,原就比一般的師砲兵少了一層師級單位的管制,再加上砲指部的防區遍佈大、小金門,本就已經掌控不易,而且其中還有許多的據點,是屬於獨立的砲班陣地,不要說與營部相距甚遠,有些砲班甚至於跟連部都有著一大段的距離,而我們這群「躺著幹」的弟兄,唯一的任務就是守著陣地、守著砲。
本人的建制單位「陸軍野戰砲兵第610營」,不但在全島,就算是在全國都是屬一屬二的大砲營,原因是本營的建制武器,乃是全國口徑最大的火砲――「240公厘榴彈砲(簡稱:兩四洞)」。兩四洞在全國共有二十門,全數配置在金、馬外島(大金八門、小金四門、馬祖八門),而在大金上的八門兩四洞則分屬於本營的一、二連,比較不幸的是(或許算幸運)我所屬的第三連,所配置的火砲則為155公厘加農砲。
么五五加是我所見過的重型牽引砲中(火砲依其移動的方式,分為自走砲與牽引砲二種),不論是在外型或比例上最恰當的火砲,它不像使用同型砲架(牽引砲分為砲管與砲架兩大部份)的八吋榴那般,讓人感覺頭重腳輕,也不像少了半截砲管的兩四洞那般(據說美軍在八二三砲戰後移交給國軍使用的兩四洞,在地形及戰術上的考量下,將原有砲管的長度,截去了將近一半的長度,其實那是誤傳),糟蹋了它那巨大的鋼鐵砲架。
「山西」是一處只有十多戶人家的小型村莊,距離「沙美」約略有二公里左右的距離,村旁一座名曰「寨子山」的花崗岩高地,正是我們第三連的駐地,所以本連在外的稱號便為――「寨子山連」。寨子山標高約七十多公尺,山腳下有座「北嶽廟」(裡頭供奉的確定不是『令狐沖』),本連的大門就在廟前戰備道的盡頭。大門後的籃球場是我們平時操課的集合場,而連部、輔導長室、廚房與中山室則圍著集合場的後半部而建,中山室的後方還有間本連自營的福利社,福利社旁的小徑則直通山西村的民宅,而這條小徑便是弟兄們平時出入的門戶,至於北嶽廟旁重兵把守的大門,也只有在每天早、晚跑步時才會由該處進出。
整個寨子山由集合場旁的坑道貫通,坑道長約三百多公尺,寬度雖然比不上太武山的中央坑道,但仍足夠一輛兩噸半的軍卡進出,坑道的盡頭垂直的分成四個砲陣地,而各砲班的寢室就搭建在各砲的陣地前,四個砲班由一條二百多公尺的支坑連接,由右至左分別為一、二、三、四砲。主坑與支坑的交接處,是一處半個籃球場大的廣場,每當天雨時刻這處弟兄們口中的「三砲廣場」,便是連上操課、練兵的場所。
「連射擊指揮所」位在主坑的中心處,從指揮所到各砲的砲陣地間,沿路上除了各種輕兵器的彈藥外,還堆滿了么五五加的各式彈頭與發射藥筒,而我們日常的起居作息,事實上就是生活在一個龐大的地下彈藥庫裡。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3 10:51:07
留金歲月(七)「恐怖傳說」:
我的職稱在連上的人事編制裡,雖然是射擊指揮所的「射擊士官長」,但實際上擔任的職務卻是第三砲的砲長。連上包含我在內共有五位志願役的士官,二位領士班的學長分別擔任一、二砲的砲長,而四砲砲長『短腿龍』則是與我相差二期的學弟,不幸的是他一畢業就被分發來金,所以在另一位學長『白目忠』與其他資深老兵的聯手下,著實渡過了一段悲慘的菜官生活。我們三個常士班的學長、弟,在年資上的差距,剛好整整的三百六十五。
在我尚未返回連上前,就已經有傳言指出,連上的老兵與一些資深士官將聯合起來,對初回連上的我來上一場震撼教育,讓我了解一下屬於寨子山連的規矩,而這個傳言的來源正是『白目忠』。不過關於『白目忠』的言行風評及白目行徑,我在指揮部裡是早有耳聞,所以對於從他嘴裡放出來的消息,我實在也祇能抱著三分的懷疑及七分的不在意,尤其是當我正式回到連上後,不但一切是風平浪靜,更加感覺不到『白目忠』口中所謂的震撼教育。
不過在我正式歸建後不久,我才知道在我尚未歸建前,連上對我這個支援在外的禁閉室隊長,反倒是流傳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消息。謠傳我不但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級幹部,更擁有輩份極高的幫派背景,海峽兩岸掛在我手上的禁閉人員,算來只怕兩手手指的總合都不夠數,而這個「謠指部」(謠言指揮部)的指揮官,自然也就是這位『白目忠』了。也難怪在我剛回連上報到的時候,從老兵身上感覺到的是一種莫名的距離,從新兵眼中看到的更是一份由衷的恐懼,可笑的是這股因『白目忠』而起的謠言,在我回到連上後的第三天,反而在『白目忠』的身上,得到了一個初步證實的假像。
就在事發當天下午的第一堂課,值星官『短腿龍』正領著一票弟兄,在大門口外的空地上操課,其他砲長級以上(含)的幹部,正躲在各自分封的領地裡,當著孔老夫子口中的朽木(砲長級以上幹部,除早、晚點名或連級幹部集合等重要場合外,若不背值星帶的話,幾乎不參與大部隊的操課)。對於初回連上的我而言,由於想早日熟悉這遺忘許久的生活方式,便獨自蹲坐在大門口的崗哨旁,看著眼前的這群弟兄,在微寒的秋風中,挖著一個又一個的駐鋤坑。
許久後『白目忠』步履蹣跚、搖搖晃晃的身影,出現在百來公尺外村旁的小徑,看來他又利用午餐後的休息時間,一個人躲在山西村的小吃店裡,喝起了汽油加機油(米酒加保利達B),本該向上轉回連部的他(由於連長不放心將砲班交給他,所以這廝一直被放在連部班裡就近看管),竟一臉酒氣的朝部隊走來,邊走還邊嚷嚷著要值星官將部隊集合起來。部隊集合完畢後,『白目忠』看了仍蹲坐在崗哨旁的我一眼,竟要求我也一同入列,這個使常士班蒙羞,雙數期丟臉的學長,雖然不賢但的確比我老,於是乎悻悻然的我,也只好勉強的站在『短腿龍』身後,想看一看狗嘴裡到底吐不吐的出象牙來。
「除了下士及上兵,其他的人蹲下。」,大著舌頭的『白目忠』吐出了這麼一句話(這句話挑明了就是想把在場的我和『短腿龍』當成一、二兵,如果此時我也如『短腿龍』般的矮了半截,那以後又如何的在連上立足),『白目忠』望著不為所動的我,吆喝著道:「叫你蹲下,你聽不懂?」,「為什麼?」:我反問到,『白目忠』先是一愣,他或許沒想到為什麼一個返回連上不到三天,期數上比他低了二期的學弟,竟然會當著部隊的面讓他下不了台。
只見『白目忠』緩緩的向我逼近,突然一記右勾拳揮出,這記右拳扎實的擊中了我的左頰,不過力道卻是虛浮的很。「你是學長,這一拳算我讓你的,但你最好住手。」:這是我在第一時間交待出來的場面話(實際上我會中招的原因,是因為完全沒有防備到他會動手),『白目忠』又是一記右拳揮出,不過這次卻被我一手給擋了下來,緊接著我以左腳為軸右腳揚起,一記前踹將『白目忠』踹的連退三步。
小腹上印著5號鞋印的『白目忠』,再次的向我撲來,不待他近身,我抬起左腳虛晃一招,順勢向前墊了半步,右腳對準了『白目忠』的頭部,一記側踢將『白目忠』踢倒在地,隨後飛身而上將他壓制在地。我掄起左拳問『白目忠』是否還要再打,只要他稍有掙扎,左拳即隨落下,如此連問三次,連發三拳,直到在一旁觀戰的弟兄將我們二人分開,由於『白目忠』自知不敵,而我壓根也沒想過要動手,於是乎一場勝負就此底定。
事後連長問明了原委,也只是口頭告誡了一番,必竟身為領導幹部的我們,在部隊面前動手就是不對。唉!竹本無心,怎奈皮外竟生枝節。
[ 本帖最後由 天皇老子 於 2008-10-23 10:52 編輯 ]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3 11:01:58
留金歲月(八)「近鄉情怯」:
金門在尚未解除「戰地政務」時,所有與台灣連絡的電話,皆需通過「108」的轉接,尤其是在星期例假日,每個藍色的公共電話前,總是排滿了綠色的異鄉人,不斷重複按壓那三個共享的密碼,冀希能在話筒的那端,傳來心中渴望許久的鄉音,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,耳朵裡響起的都是「嘟!嘟!」的佔線聲。在我剛來金不久,曾經試著去搭通那狹隘卻又擁塞的天地線,就在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撥號、掛斷後,我發誓!就算兩岸開戰在即,就算我中彈性命垂危,我也絕不再使用這個接通機率,只比被天雷擊中還大一點點的電話。
但是在金門待久了就知道,想要提高電話撥通的機率,其實還是有訣竅的,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利用夜深人靜、陣地關閉後的時間,當競爭的人數銳減後,再努力的去試一試自己的運氣。不過懂訣竅的人終究不如有特權的人,尤其是享有特權又擁有管道的人,防衛部的通信連、指揮官的辦公室、甚至於砲指部的總機,只要你關係好、人面廣、做人又不太失敗的話(我的做人一向還算成功),那二十四小時即撥即通的電話,就能任你完全免費的使用,唯一的不便是,你必需願意和別人分享你的綿綿情話,或忍受隨時可能發生的插撥(當有比你階級更高、關係更好的人要熱線時)。
抽中金馬獎的義務役官兵,在來金服役滿一年後,可申請一航次的返台假,每航次的休假天數,則因搭乘的交通工具不同而有所不同,在正常的狀況下,乘船返台的約略十日(以義務役的士官兵為主),而搭機的則為七日(以軍、士官為主),因為乘船的休假天數,還必須包含往、返各一天一夜的海上航程。而志願役的軍、士官,若下部隊未滿一年者,休假規定與義務役官兵相同,若服役滿一年者,因每年本就有十天的慰勞假,所以每四個月就可享有一次的返台假。
對於初期來金的我,由於一直待在禁閉室裡,生活過的不但快意悠哉,甚至於每天都會抽空的到山外逛逛,況且在軍管處處的太武山上,還有著許多我未曾探訪過的秘境,所以就算離家早已超過半載的我,卻完全沒有返台休假的衝動。不過就在歸建後的不久,在連上文書的詢問下,在滯金的第八個月後,開始了我返家三百里的路,臨行的前一晚,沒有雀躍的未眠,沒有重聚的興奮,有的只有不該有的不知所措。
隔天的一早準時的出現在「尚義機場」,當時的台金航線雖已開放民航,但軍人休假仍須搭乘軍機,而飛航台金航線的軍機共有兩種,一是波音727的軍用客機,另一種則是C-130的運輸機,至於會搭乘到那種軍機,就全憑老天爺保佑了。航廈裡滿滿的休假人員,手上大包小包的伴手禮,貢糖、菜刀、高梁酒這金門三寶,幾乎佔去了所有行李的九成,兩手空空的我混雜其中,似乎顯得有些突兀。
難道他們不知道,在較大城鎮中的任何一家特產店裡,只需將收件人及地址填寫清楚,在多付個幾十塊的郵資,自然就有郵差會將這些心意,平安的送到你所指定的地方。或許絕大多數的人認為,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他們的誠意,但對於一向懶散怕麻煩的我來說,就算是必須親手送交的禮物,我也寧願先寄回家裡後再一一的轉交。話說來雖然有些取巧,但至少不會潑灑一地的酒香,只是不知道是誰,將他滿滿的一份心意,提早的拿出來與我們共享。
跑道上藍白塗裝的727緩緩的移向停機坪,看來第一次返台的運氣不錯,機上沒有美麗空姊的示範,掛著上尉的飛行軍官是我們這趟歸途的牧者,望著窗外越縮越小的島嶼,家越來越近了。從金門到台北全程只要五十分鐘,踏上松山機場的那一刻,我竟居然有股想要親吻腳下土地的感覺,這座我曾經毫不猶豫離開的城市,而今卻又那麼的令我魂牽,原來我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,那麼的不在意。
躑躅望著牆上紅色的鈴鈕,翻騰的思緒早已將我蘊釀許久的準備吞噬,此時胸口中竟有些絲絲的痛。
「家」――我回來了。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4 10:27:33
留金歲月 (九)「搭機示範」:
收假當日在候機室裡通過安檢後(所有搭機返台休假的官兵,在收假的前一天,須親自至位於台北公館的「金馬聯絡處」報到,以確定隔天收假至機場報到的時間),登上了飛往金門的C-130運輸機,乘客面對面的綁在由強化尼龍編織而成的座椅上,整個機艙內散發著一股混合了燃油與機油的刺鼻腥味,加上機翼兩側引擎的爆炸聲,伴隨著螺旋槳切破空氣的撕裂聲,轟的我一路上是昏昏沈沈的。
約莫五十分鐘後C-130抵達了金門上空,只是飛機並沒有明顯的降低高度,反倒是不斷的在空中盤旋,從機體旁的透明玻璃向下看,海面上籠罩著一團白色的雲霧,偶爾出現的裂縫也是隨即癒合,整座小島彷若海螫蜃樓般的忽隱忽現(心中剎時記起了那躺在料羅外海上,每逢退潮才會浮現的機體殘骸,只是不知這樣的犧牲方式,有沒有機會入祀忠烈祠)。機長在努力了二十分鐘後,將機頭一調重返台北的松山機場,駐台連絡士在每個人的假單上註記後,明天同一時間請再來機場報到,看來今晚的我又可以在家裡一享天倫了,這是我第一次的「搭機示範」。
每逢季節交替之際(尤其在三、四月間),由於地形及氣候的影響,在金門島上時常是大霧瀰漫,由於能見度極低,再加上尚義機場的設備簡陋,經常導致所有的航班誤點或停飛。此時待在候機室裡預備返台的休假人員,心情莫不隨著機場上的空軍地勤起落,一但天空中響起了轟隆隆的引擎聲,所有的官兵彷彿瞬間石化成復活節島的雕像般,凝望著如機場跑道般空蕩蕩的天,晌午過後如仍未見班機降落,在機場枯盼了一整天的弟兄,除了得自我安慰賺了一天假外,還要準備好面對連上弟兄的煽笑,及等待著下一步的通知,面對著這種意外的狀況,我們有個共同的名稱――「搭機示範」。不過相同的狀況,卻有著地獄、天堂般的心境,差別在於示範的人員,到底是由金返台休假的官兵,還是由台返金收假的弟兄。
搭機示範的天數長短不一,一切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,我個人最佳的紀錄是連續三天的禱告靈驗,不過最後卻落了個在高雄上船,改搭海軍的運輸艦,一路上顛顛簸簸的回到金門。既然有所謂的搭機示範,當然免不了的也有所謂的搭船示範,雖然台灣海峽每年總有十多個颱風來襲,不過因滯留影響的時間不長,且每次運補的航期相距十天,所以碰上的機率自然就渺茫的多,但是如果祖先有保佑,每一次成功的示範,賺到的自然就是一航次的假。相反的這其中最令人搥心肝的狀況,莫過於服役屆退的弟兄們,握著手上都快捏爛的退伍令,還得莫可奈何的待在外島,平白的多數十幾顆饅頭。
結束了八天的假期,結束了第一次的返台,回到了位在廈門灣口的金門列島,回到了我一個砲兵中士應有的生活方式。寨子山連在砲指部裡雖然是屬於較不幸的連集中單位,不過連部與砲班之間,最短的距離也有三百多公尺,況且還有大門的衛哨及指揮所前的安全士官,他們都是砲班最忠實且可靠的耳目,所以一但有任何突發的狀況發生,或者不該進入坑道的人員進入(包括連長、輔導長或任何的上級長官),砲班都能在第一時間裡,掌握到最即時的情報,進而在最短的時間內,掩蓋掉所有不該發生的狀況。
正當我對連上的一切正開始慢慢的熟稔後,一個人為的契機,一個我似乎已經遺忘的約定,一個在我離開指揮部前無意運作的人脈,卻在我幾乎可有可無之際,展現出已經逾期多時的成果。
士校!我又來了。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4 10:31:42
留金歲月 (十)「舊地重遊」:
「行政士官長訓練班」是陸軍士官體制中最高階的進修課程,而在砲科士官的體制裡,還有著另一項高階的進修課程「射擊士官長訓練班」。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受訓時間為六週,受訓的地點在士校,而射擊士官長訓練班的受訓時間為十二週,受訓的地點則在砲校,二個訓練班的受訓資格,均須以在原單位中佔有該職缺的「上士」為主。雖然我在連上所佔的雖是射擊士官長的缺,不過以我的資歷、階級,似乎都不太符合受訓的資格,況且我所受訓的課程還是行政士官長訓練班,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的。
在軍中例外的原因不外乎;能力好、關係好、運氣好,而我除了這三項外,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,比較「賤」(至少在當時『短腿龍』是這麼說的)。而我之所以選擇受訓週數比較短的行政士官長訓練班,其實原因也蠻賤的,因為它開訓的日期比較早,再者士校離家也比較近,尤其是從砲科改掛「龜科」(「行政」兵科的暱稱,其圖騰為一頂皇冠上交叉著一支筆及一把刀)後,在成為後備軍人時的點、教召也會比較少。
返金後不到一個月的我,又回到了台灣,分科後才二年多的我,又回到了士校,依舊是一身便裝的我,行囊裡不再僅有二支筆,皮夾中不再僅存二千元,除了整個背包滿滿的軍服外,還有遺留在校園中那七百多個日子的「狂」。依循著四年多前曾經踏足過的痕跡,相似的場景,迥異的心情,與截然不同的身份,對連「投票權」都尚未到手的我來說,實在難脫那「為賦新詞強說愁」的嫌。
胸前與我有著相似的三角印記,是一同搭機返台的金西師學長,繡著菱形圖騰的,是「馬防部」(馬祖防衛司令部)的學長,與他們同樣自基隆登港的,還有駐紮在烏坵的「反共救國軍」(指揮部位於東引,簡稱「救指部」),代表他們的則是一祇正方的矩形,最顯眼的莫過於那張著雙翅的傘徽,是專屬於「空降特戰司令部」的榮耀。我們這一梯次受訓的學員約莫有三十多人,雖然有著不同的單位、不同的兵科、不同的軍旅體驗,但卻相同的至少在這座校園裡,蹉跎過二年的青春年少。
學校將我們安排在「第二營第十連」(這是我在士校的第三個編制),十連的營舍就在校本部前的大校場旁,有著獨立的寢室與教室,學校如此安排的用意,或許是為了便於掌握我們這群嚴重污染的「校友」,又或許是不願見單純的學生,在我們這群學長的傳承下,一個個提早的解甲歸田。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課程,幾乎都是動筆的文書作業,每天面對的是各式的簿冊和表格,還得模擬謄寫半文言文的公文書,對於早已投筆從戎的學員們而言,無疑是一場場與周公的殊死對決。
受訓初期的我們,抱著曾有的遺憾與報復的心態,在睽違了多年的校園中,做著學生時代想也不敢想的事,或者在司令台前對著勵士樓(校本部)叫囂,或者聚集在小吃部裡把酒言歡,尤其是每位受訓的學員,或多或少都可以尋著失聯許久的同學,所以同學會是三天兩頭的開,而我卻是唯一的例外,例外的不僅是形單影隻的孤寂,還有著衣領上的階級,學員們雖沒有忙不完的公差,卻也免不了偶爾的勤務,不論所需的人數多寡,我是不二的保障名額,或許這也算是另類的「少年得志」。
夜!中壢的夜、士校的夜、似曾相識的夜,曾有的歡笑、曾有的悲憤、曾有的青春輓歌,浮現在這萬籟俱寂的夜,浮現在這舊地重遊的夜,浮現在這六週行政士官長訓練班的夜。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4 10:34:35
留金歲月(十一)「領導統御」:
軍中本就是一個較為封閉的社會,尤其在外島的部隊,更是封閉中的禁地,所以每個單位都會有一些屬於各單位的「榮譽教條」,只是這些不知是誰所制定或從何時開始流傳下來的教條,其中當然包含了許多合理或不合理的、合法或不合法的、合時宜的或不合時宜的。而在這些所謂榮譽教條中最大的共同點,也是軍中最為人詬病的問題,當屬「老兵欺負新兵」了,這裡所指的兵(無論老或新)當然包括了官、士、兵,而欺負的定義當然也不僅止於拳腳相向,或不當體罰了。
身為一位領導幹部,甚至於是一個單位的主官(不論這些單位是大是小),對於這些屬於各單位的榮譽教條,絕大多數時都是站在一個管制者的角色,管制著讓不合理的手段控制在合理的範圍,管制著讓不合法的方式符合法律的範疇,至於是否完全的禁止或廢除,其實也不盡然,因為某些教條的約束力量與執行方式,反倒是任務貫徹和命令達成的最佳佐助,而如何有效的利用這些榮譽教條,便要考驗一位幹部領導統御的能力,雖然其中有許多的事是屬於檯面下的。
回到寨子山中後不久,衣領上的兵科從「砲兵」換成了「行政」,階級從一粗二細的「中士」換成了一粗三細的「上士」,在連上的編制也從指揮所的「射擊士官長」調成連部的「行政士官長」,不過實際上我擔任的職務仍是第三砲的砲長。畢業授階後整整二年了,若以義務役的役期來算早已退伍了一次,雖然在此時已開始有與我同年次的弟兄報到,只是在我八年六個月的軍旅生涯中,也不過才剛走完一半多而已。
整個砲班連同我與一位副砲長外,還有十二位班兵(砲手),在不背值星的日子,這十三個心不甘、情不願,又抽中金馬獎的「不願役」,以及躺在砲陣地裡那門「么五五加」,就成為我生活上的重心。十幾位背景各異、梯次有別、生活習慣和人格特質迥然不同的血性青年,硬是隨機的被湊在一塊,相處的時間雖然長短不一,可能發生的隔閡與衝突卻從不曾消失。如何的拿捏力道、掌握分寸,將每個人身上那如刺蝟般的防衛本能,一根根的拔除,使身為一個砲長的我,能在砲班中成為一個絕對的領導者,靠的當然不能僅是一條條動不動就唯一死刑的軍法(記住!金門在當時仍算是前線)。
雖說「帶兵帶心」似乎是領導統御的最高標準,但人心隔肚皮又豈能用同一標準來概括,所以大多數的時候免不了會產生順了姑意卻逆了嫂意的窘境,況且這其中還掺雜了來自上級、來自其他幹部、甚至於來自被領導者或領導者本身的不確定因素。要在如此複雜且多變的情況下,取得一個最大的公約數,讓所有人縱使不能滿意卻也都能接受,運作的方式如要詳細的說明,恐怕窮南山之竹亦無法盡書。
尤其是對剛來金報到的新兵,看著他們從每週數封的粉紅信箋,逐漸變成每月一次的標準信封,有經驗的幹部就知道,一場醞釀許久的「兵變」已悄然發生,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專案輔導、心理建設,以防他成為下一場「雷霆演習」的主角(當島上任何單位有服役的人員失蹤(逃亡)時,在離營通知發佈的隔天早點名後,所有駐軍針對各單位的安全責任區,進行地毯式的搜索,稱為雷霆演習)。
絕大多數的心理輔導實施時,不但要適宜度勢還要掌握時效,因為相同的一件事,在今天、在某些人身上,或許會令人感到窩心動容,但在明天、在另一個人身上,恐怕就會讓人覺得諂媚虛假了。翻開一本本領導指南、統御教材,其中所言莫不存乎一字――「誠」,所以我對待我的弟兄們,絕對抱持著十二萬分的誠意,以最赤誠的心去操作馭人之技,以最熱誠的心去掌握權術之法,以最真誠的心冀望他們能平安的退伍(以免害的我不能退伍)。
有時在月光下看著自己映在花崗石上的身影,彷彿隱隱可見在兩耳之上,似乎有一對尖銳的犄角早已生成。
天皇老子
發表於 2008-10-24 10:38:31
留金歲月(十二)「人畜大戰」:
廈門灣如獅嘴般的鉗制著金門,而金門也正如獅咬口中的那顆明珠,孤懸在一水之隔的鐵幕外,街道上雖處處可見反共抗俄的精神標語,商家裡卻擺滿了寫著簡字的大陸貨(當時尚未開放小三通),不論是來自新疆的羊脂白玉或蘇州的碧螺春茶,都使得身處前線的我們,在民生物資的選擇上,不但免除了單調的匱乏,更多了許多的選擇,所以政客的口號聽聽就算了,百姓的生活才是最實際的。
在金門除了三大商業區外(金城、山外、沙美),其他的村莊則大多以聚落的形態存在,每個村落裡都會有幾間由居民所經營的雜貨店,多則三、五間少則一、二間,而唯一的客源便是駐紮在村落四週的部隊。撞球檯、電視機、幾卷錄影帶,是每間雜貨店共同的擺設,一瓶酒、一碟菜、三五個好友,就能打發一個休假日,而店內所販售的商品,不論是日常生活的民生用具,或戰備教練的軍需器材,幾乎除了軍火外,只要是弟兄們所需要的,他們都能滿足你,包括「老鼠的尾巴」。
老鼠的尾巴每條二十元,買來當然不是為了泡酒、作菜,而是為了應付上級的檢查,在防區裡為了避免鼠疫的發生,每個月皆須以連為單位,撲殺一定數量的鼠輩,而驗收執行成效的最佳佐證,便是這一條條黝黑的老鼠尾巴了。如果單位環境太過整潔,或弟兄動作太過魯鈍,為了連上的績效評比,就只好花點小錢向百姓購買了,只是我實在搞不懂的是,為什麼百姓們每個月都會有源源不絕的老鼠可殺。
除了每個月的老鼠尾巴外,為了喝止當時數量龐大的流浪狗為禍,防衛部也曾下令各單位在規定的時限內,必需撲殺一定數量的流浪狗,且須將撲殺後的流浪狗拍照上繳存證,於是我們準備了些許的紅墨水,運用了各砲班私下眷養的寵物,拍下了一張張慘絕人寰的照片,只是要讓這一隻隻四腳著地的畜生,依照要求的擺好每一個姿勢,幾乎是一場不可能的任務(有時真的很想拿起角落的棍子,乾脆直接一棒的給牠敲下去),最後我們本著一片佛心,利用了聞名中外的金門高梁,製造出一隻隻眼神渙散嘴角旁還掛著白沫的醉狗,而這些醉狗便成了我們照片中最佳的主角。
由於撲殺流浪狗的成效實在欠佳(沒辦法!防衛部或許不相信真的會有死而復生這種事發生),幾週後防衛部再下了一道的命令,要求各單位在新的期限內,必需繳交規定數量的狗尾巴以茲佐證,不過就在驗收的日期結束後,滿山的流浪狗依舊到處亂竄,唯一不同的是幾乎都少了條尾巴。至於狗的數量到底有沒有減少,那就「阿彌陀佛,善哉!善哉!」了,反正我們總算是都圓滿的達到任務了。
連上在通往山西村的小徑旁,原本依靠著弟兄們的廚餘,由伙房負責飼養著一頭豬,不過就在政策的轉變下,使我們不得不提早結束牠的性命。就在軍人沒有什麼事情做不到的要求下,連上一位自誇擁有多年屠夫經驗的新兵『殺豬仔』,自願擔任此次執刀的劊子手,當待宰的豬嘶聲哀嚎的被綁在長凳上,當每個人都凝望著今晚盤中的佳餚,『殺豬仔』晃著手中磨的雪亮的長刀,忽然間手起刀落。
剎那間板凳倒了、鍋子翻了、豬也跑了,持刀的『殺豬仔』更被撞趴在一旁,只見受創負傷的豬掙脫了束縛,脖子上流著鮮紅的熱血滿山亂竄,而弟兄們手裡拿著各式傢伙緊追在後,終於精疲力盡的弟兄制服了精疲力盡的豬,最後仍只得從村中請出「山西第一刀」,為這隻命運坎坷的豬,結束牠悲慘的一生。這一幕並沒有影響我們的食慾,只是在當晚的全豬宴中,被迫的少了一道豬血湯。
bluesky88888888
發表於 2008-10-24 16:12:08
防衛部也曾下令各單位在規定的時限內,必需撲殺一定數量的流浪狗,且須將撲殺後的流浪狗拍照上繳存證,於是我們準備了些許的紅墨水,運用了各砲班私下眷養的寵物,拍下了一張張慘絕人寰的照片,只是要讓這一隻隻四腳著地的畜生,依照要求的擺好每一個姿勢,幾乎是一場不可能的任務(有時真的很想拿起角落的棍子,乾脆直接一棒的給牠敲下去),最後我們本著一片佛心,利用了聞名中外的金門高梁,製造出一隻隻眼神渙散嘴角旁還掛著白沫的醉狗,而這些醉狗便成了我們照片中最佳的主角.....
報告學長 這真的好好笑 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
學長下集!下集!
abb431128
發表於 2008-10-24 16:26:52
小老弟的敘述,比武俠小說還過癮
我未曾到過金門
期待再期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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