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兵慰鄉愁 茶室相挺半世紀
http://tw.yimg.com/i/tw/news/masterhead/ctnews_t.gif黃文博/台南報導
你相信嗎?一間五坪大的茶室,三位年齡加起來二百卅九歲的榮民,每星期聚會一天,已經超過五十五年了;難得的是,茶室老闆蔡宗明的金店面,只有這三位客人會光顧,他不忍心讓三人無處寒暄聊天,決意硬撐下去。
這是一則溫馨、動人的故事。主角只有四位,八十七歲的卞志清、七十六歲李水清和七十六歲劉永光,在這間斗室內,每星期聚會一天;而快七十歲的台南市保安里里長蔡宗明,則是這段難得友誼的見證人。
五十五年來,時間從未中斷他們固定相處的日子。這一天的相聚,對三人來說,是再平凡不過了,只是玩玩撿紅點、聊聊天,聊的都是彼此生活上的芝麻小事,有人不順就相互安慰、開心就一起歡笑、哭就一起哭,如此單純交往,竟維持了半世紀。
這份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,得從結緣地點說起。位於台南市中正路二一七巷六號的「菲律濱茶室」,是府城碩果僅存的一家茶室,是蔡宗明的父親蔡火木,在民國卅八年開張營業的。
菲律濱茶室 見證君子之交
這裡地價屬每坪超過百萬元的中正商圈,未開發前是養雞場。民國卅七年,中正路、西門路和友愛街、國華街間,開始規畫,國軍撤退來台,空軍新生社就在附近,遂形成商圈。茶室是軍人休假的聚會場所。
當時已經就讀中學的蔡宗明,隨父親在茶室內招呼客人。這間廿來坪的木造閣樓,現在還保持當年的格局,但已被四週的高樓包圍了;昏暗的電燈,用現在的眼光來看,就是聲色場所,裡面有撞球台、柏青哥、留聲機等。一杯可以不斷回沖的茶,當時可以賣到台幣一元,消費群全部都是從大陸撤退來台的軍人。
那時才廿來歲的卞志清、劉永光、李水清,每逢假日就來茶室流連。他們都經歷過世紀的戰火,和另外五、六十位大陸老鄉,「離家萬里,不知歸日是何時。」因此都將茶室當成營區外的家。大家休假時,只有苦中作樂,都有「人間萬事何須問,且向樽前聽艷歌」的豪氣。
「草草杯盤供笑語,昏昏燈火話平生。」卞、劉、李每周在茶室的聚會,以及其他各種軍種的阿兵哥,也紛紛來此集合,可以說是撤退來台國軍的一種鄉愁慰藉。
萍水相逢盡是離鄉少年,留聲機的上海老調,讓人聽了情不自禁潸然淚下。他們在軍營內要忍受思親情緒,只有來此放聲痛哭,宣洩一番。
堅持不關店 營業是為承諾
歲月如梭,一晃就超過五十五年了,現在只能說一句「老兵不死,只是凋零」。最近十多年來,蔡宗明已為十多位沒有成家的老兵,清點過遺物了。
目前只剩李水清等三人,還是每周都要來此聚會,一杯茶八十元,三人從早上在閣樓玩撿紅點、聊天,到下午三時左右,才各自回家。
李水清住得最遠,目前住在高雄縣橋頭鄉,靠補助過活外,也做一些雜工。為了和兩位住在台南的老鄉劉永光、卞志清話鄉愁,每逢星期天,就從橋頭鄉搭火車到台南火車站,再走半小時的路到茶室;回去也是一樣。
蔡宗明的茶室,就是為這些老芋仔才繼續營業的。最近幾年來,只剩下這三位客人,他還是要決定要營業下去。
一個月收入不到一千元,一般人早關店了,但蔡宗明對老芋仔有真誠的感情,他的店絕對不能停止營業。對他來說,開這家店,是一樁歷史的任務,也代表了一個莊嚴的承諾。
斑駁店招迎舊客 陋巷茶室憶風華
http://tw.yimg.com/i/tw/news/masterhead/ctnews_t.gif詹伯望.黃文博
周末假日,台南市中正路商圈依舊熙來攘往,全是年輕人的天下,商家的流行音樂,播得忒響,簡直是震耳欲聾。但一折進巷子裡,就安靜許多,頗有隔世之感。
第二度走進中正路二一七巷保安里里長蔡宗明的家裡,駐顏有術的里長太太王金英熱情招呼。菲律濱茶室就在樓上,踏著陳舊的木頭樓梯上去,還有搖晃的感覺。
上樓後,最先入眼的是一張五角形的桌子,好像一塊放大的棒球本壘板。王金英說,這張桌子是特別訂製的,專供老兵玩「十三支」,因為那得五個人玩。她還說,還有長方形的兩人桌,可供對打。
從外觀來看,這家茶室和裡面相聚的一樣,都已是風燭殘年,一塊木製店招掛在外面,破損不堪,「菲律濱」三個大字剝落得幾乎難以辨識,人來人往,根本沒人會去注意。
五、六十年前,剛從美國脫離殖民地統治的菲律賓,可是亞洲最富庶的國家;這個名字,不僅充滿了南洋的風情,而且滿載了大眾對安居樂業的想像。
府城茶室的全盛時期,多達五十多家,幾乎都集中在中正商圈;但廿年就逐漸沒落,業者都轉業了,以往有小妹招呼,現在則是「清茶室」。五、六十年過去,茶室的四鄰早就另建大樓,只剩它孤伶伶的。高齡八十七,原籍上海的卞志清,是這些老友中最年長的,身體乾瘦但很健康。
他曾到中正路以油雞聞名的的「羊城小食」打工,閒來就到附近幾步路以外的「菲律濱茶室」打發時間。這一打發,就是數十年。
「阿英,再見」卞志清戴上鴨舌帽,和王金英揮手道別,轉身走出小巷,融入大街上那由紅男綠女組合的人潮,背景的年輕人雜音突然放大了起來,卞老瘦小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。
昔日黑狗兄 獨居幽夢憐晚年
http://tw.yimg.com/i/tw/news/masterhead/ctnews_t.gif黃文博/台南報導
「五十年的人事變遷,真令人感嘆啊!」菲律濱茶室的老闆娘蔡王金英有感而發地說;不要小看三位老兵,他們年輕時,可都是台灣最時髦的黑狗兄,今日他們雖然過著幾近獨居生活,但還是有往日豪氣的身影。
菲律濱茶室的老闆娘蔡王金英,與丈夫蔡宗明,不但是卞志清、劉永光、李水清等老兵五十多年的朋友,說得誇張些,更是目睹他們由「昔日東陵侯」變為「今日種瓜人」的見證人。
老闆蔡宗明說,民國四十多年時,他開始接手的菲律濱茶室,用現在的眼光來看,應該是雅座、咖啡店和撞球間的複合式經營。那時候,賣一杯茶、點心,都是台幣一元起跳,撞球計時,台灣人沒有幾個有能力來消費,因此客戶都是撤退來台的軍人,假日時,經常五、六十人前來娛樂。
蔡宗明當時是個年輕小開,廿歲左右就參與家裡事業,還在中正路尾合作大樓一帶,開了一家撞球間和一家茶室,當時真的可以用日進斗金來形容家裡的事業,所以在長榮中學初中部畢業後,就沒有時間再讀書了。他的初中同班同學,有城仲模、田弘茂、莊明雄等,後來都出了大名,反觀自己只知賺錢,現在只是一名小里長。在五、六○年代,卞、劉、李等老榮民,都是非常時髦和有穩定收入的黑狗兄,蔡宗明印象最深的是,他的店裡,有個做事認真的小妹,蔡原本打算和她結婚,但她後來卻選擇嫁給經常來店裡消費的一名士官長,可見當時這些軍人的社會地位。蔡失去一段姻緣,後來才遇上現在的老婆王金英。
算一算,蔡宗明夫婦服務這些老兵,也都超過五十年了,真正見證了他們在台灣社會走過的歷史痕跡,兩人對半世紀的人事變遷,只能感嘆說「千算萬算,不值得天一劃」。
廿餘歲隨國軍從上海來台灣的卞志清和廣州來的十八歲李水清、劉永光,一直抱持著遲早要回大陸的決心,所以在台均未置產,否則以他們當時的薪水,沒幾年就可以買到大片的土地。劉永光還好,後來娶了一名台灣老婆,目前已經當了爺爺,李、卞兩人,就在歲月的摧殘下,變成了獨居老人,目前僅靠政府一萬餘元的補助過活。
開放探親後,三位老榮民都回大陸尋找親人,發現父母親已歸黃土後,就無回大陸的意願,無奈的是,一起生活在台灣的榮民伙伴們,也逐一凋零,只有菲律濱茶室還是流連之所,儘管只是玩玩撿紅點,聊聊天,在風燭殘年中,他們也心滿意足了。套一句李白的詩「富貴固如此,營營何所求?」 http://www.cdnnews.com.tw/images/news_img/cdnnews.gif
五○年代的茶室,是軍人們,尤其是單身王老五休閒聚會的主要處所。隨著老兵凋零、老去,這個曾盛極一時的行業逐漸步入黃昏;南市第一家茶室-菲律賓茶室,目前唯一的客源是三名的「老芋仔」,且一星期才消費一次,許多人都建議老闆蔡宗明甘脆「收山」算了,但他說:「要我關門,除非完全沒有客人上門。」
民國三十八年,國民政府遷台,日據時代的交仙閣酒家成了阿兵哥休閒聚會的主要場所。隔年,有地利之便的菲律賓茶室應運而生,成為南市第一家茶室,老闆就是現任南市茶室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蔡宗明的父親;之後,中正路、海安路一帶陸續開了好幾家茶室。
今年六十八歲的蔡宗明回憶說,父親看準外省人喜歡喝茶,利用兩層樓的透天厝開茶室。一樓有撞球檯及柏青哥,二樓才是供人閒磕牙的茶室。
當時的茶室設備很簡陋,桌椅和小學生上課用的一樣,但阿兵哥不在意,一杯濃茶配上花生或瓜子,奢侈點再多點盤水果,大家還是照常談笑風生。夏天到了,這裡可沒有電扇吹,客人們都是拿著茶業商贈送的紙扇猛搧,了不起用毛巾沾水擦擦。雖然一切都很克難,但客人們深諳苦中作樂之道。
除了泡茶聊天、聽聽唱片外,最受歡迎的就是會叮噹作響的柏青哥了。
蔡宗明說,第一代柏青哥的外型就像現在打香腸的彈珠檯,只不過是直立式的。其入珠孔前方有塊小鐵牌,上面寫著「粉碎匪共」、「驅逐暴俄」、「收復失土」、「重整山河」等反共字樣。
剛開始時,一杯茶是一塊錢,零嘴是五毛錢一包,四個人了不起花個十來塊錢,就可以打發一整天。民國七十多年,一杯茶漲到八十塊錢,還有一杯二百塊錢的「通宵茶」。
蔡宗明表示,那時候,老兵迷上打橋牌,而且每打必賭,賭輸了還要求「上訴」,常過了半夜十二點還不肯罷休。他因此推出通宵茶,做為自己的「加班費」;後來,因為擔心老兵的心臟受不了刺激而出狀況,拒絕讓客人在茶室裡賭通宵,通宵茶自然也沒了。
民國五十年前後是茶室的全盛時期,當時全台南市有三十多家茶室。但隨著歲月的流逝,阿兵哥都變成了老芋仔,茶室漸漸門可羅雀,許多都撐不下去而關門大吉。
蔡宗明表示,很多單身老兵幾乎天天到茶室報到,有的是踩一個多小時的腳踏車,有的則是搭近一小時的火車。有時候他注意到某個常客好久沒看到了,詢問後才知道對方已往生;最讓他感傷的是,某一年,竟有四、五位老兵凋零。
菲律賓茶室目前還有三名老顧客光顧,他們固定一星期聚會一次,消費額頂多三百塊錢出頭,根本划不來,因此很多人建議甘脆把店收起來算了,但被蔡宗明婉拒。
蔡宗明表示,三位老顧客都已年逾八旬,其中一位住在安平區,另兩人分別來自楠梓和新化。菲律賓茶室於民國三十九年開張後,他們一夥人就一直捧場迄今,在其他人陸續凋零之下,現在只剩他們三人。
蔡宗明說,茶室內,已經退流行的留聲機因工廠不再生產,故障後即被靜置在角落,叮噹作響的柏青哥在老兵們的耳中也成了難以忍受的噪音;疏鬆稀落的牙齒,再也啃不動花生或瓜子,吸引三個老顧客的只有那杯清香撲鼻的濃茶、以鬥智為主的橋牌,以及那份「有朋自遠方來」的喜悅。
他說,三個人維持著逾半個世紀的情誼,且都在老地方聚會,這是何等令人感動,所以,「只要有客人會上門,菲律賓茶室的大門永遠為他們開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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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○年代時是軍人消磨時間好去處的茶室,目前多處於歇業狀態,斑駁的招牌道盡了此行業的近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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菲律賓茶室負責人蔡宗明,保留著一台國內第一代的柏青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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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代柏青哥的入珠孔寫著反共標語,凸顯出當時民心所向 太感動了.
尤其對於蔡宗明先生這句:「要我關門,除非完全沒有客人上門。」
這種不計代價的態度,在這一切向錢看的時代裡,實在太難得了。退輔會該好好給予表揚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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