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北茅村的笵班長
寫在前面:文章中主角我朋友的外公,當然,真實故事改編...我朋友也是現役軍人...之前在海軍陸戰隊服務,現在是在海軍...
至於是哪個單位....:titter:
蘇北茅村的笵班長
「爸爸,我是玉保,今天和哥哥姐姐們一起從台灣來看你…」煙燭裊繞中,子孫們一一上香行禮。
遠處傳來懾人的轟隆聲,回音加上連續爆炸,空氣都感覺在震動,可以見到煙硝沖天,石片碎落墜地,「在炸山取石哪!」村民們說。
這一幕,好像當年的戰場,日日召喚著昔日的記憶,只不過,這裡是范班長的故里,他和夫人族人最後的長眠地--蘇北茅村。
這遍山頂上羅列著茂密的松樹,山坡上的牧羊人看起來只剩丁點大,前方是無際的翠綠。記得開放探親來此掃墓時不過半人高,而今已是結實累累,滿地芬芳的蘋果園。
班長姓范,出生窮苦的北方農家。先人從山東滕縣遷往徐州府,先是騾車,再乘大帆船,渡過微山湖擺蕩一天抵達徐北銅山縣茅村鄉落
戶。
水滸傳裡記述的梁山泊現今已成遺跡,但清末民初的微山湖仍是一個不平靜的危地,湖裡有數股水盜,哪怕此處是京杭運河要道,到
了地頭仍要按規上供,沒有例外,徐州府誌書裡就有很多描述。鐵路陸續開通後,這股地方勢力才隨時代變遷而慢慢消失。
微山湖是內陸湖,可是也會氾濫成災,在民國二十五年因連續暴雨而使黃河潰堤,連現今的鐵路茅村站都沒在水裡,居民顛沛流離,苦不
堪言,國民政府還發動賑災。
災後在湖邊就出現了怪現象,當年夏季就不下雨,鬧旱災了!好不容易種出青苗,卻出現蝗災,鋪天的蝗蟲啃食任何可吃的植物,這些蝗蟲不知從何而來,也不知其所終,前後六七天,大地一點生氣都沒有,接著氣象又一變,開始連下數日大雨,湖水又漲回來,不久可發現湖裡盡是小蝦,要網多少可以網多少,多到拖不動,這些蝦長得也快,有一般河蝦,也有一種螯蝦,和泰國蝦一樣大,只有一團肉,當地人就稱之為龍蝦,至今仍是一道名菜。
[ 本帖最後由 掃把 於 2007-2-18 13:00 編輯 ] 新落戶只能人助自助,幸虧地方薛姓大戶讓租一塊地,先人披荊斬棘,一點一滴開墾,慢慢蓋了自家住的石屋,人口也增加了,不幸范班
長父母早逝,留下他們四兄弟,大哥大嫂就扛起了養家的責任,排行三弟的范班長長得高瘦精悍,下田能趕雙馬,有打熬不完的力氣。
艱辛的日子荏苒而過,有一天南京來的工頭到村裡招工,大哥去了幾個月,捎信來要他也去,十五歲的他對外面世界充滿好奇,正好合他好動的意,雖不認識字,從同火車的人口中知道經過符離集、蚌埠…在浦口下車,過長江到下關,最後按地址在一處工寮找到了蓬頭垢面的大哥兄弟見面格外高興,和他大哥一樣的有幾百人,都在雨花臺附近構築防禦工事。日本自九一八事變後,發動太平洋戰爭,對中國侵略的野心日益囂張,政府採取以空間換取時間的政策,實為不得已的做法,保衛首都是極為重要的工作之一,大規模的防禦陣地開始興建。
不過雨花臺這一帶地勢特別重要,各種工人也特別多,這兩兄弟只知道去一個要塞挑土方,有軍人看管,不可隨意進出,就這麼日夜拼
命。
供應三餐每天要挑足擔數,工錢兩毛五,加夜班再多給一毛。來自五湖四海的工人聚集久了劣根性就自然產生,搞小圈圈、偷工怠
惰,酒色財氣乃是司空見慣,這大哥要三弟來助陣不是沒有道理,因為他本來就不愛勞動,挑土多吃力啊!要不是身為大哥才不幹哩!三
弟的擔數常常算做他的,這弟弟也不知哪來的蠻力,每天都拼第一,別人加班領三毛五,他居然可以領到四毛四,而且不喊累,白天做
工,晚上在蓆棚裡倒頭就睡,工頭都喊他叫「夸子」,有點貶低的味道,但出自內心的敬佩他。
一天他大哥不小心絆了別人一跤,對方粗魯也不講理,把他大哥打了一頓,此事被他知道後,空手找到那人對決,起初對方對這瘦小子的挑釁不以為意,最後那人被打敗,跪地求饒,擺了一桌酒席才了事。
不久有幾個平常說話算數的人找他做朋友,請他有事不要衝動,找他們就行了,這幾個人把他編為第十二么弟,擔土只要七八分滿就算一擔,發工錢哥哥們就請他喝酒,更不要他花分文,這時在工地裡有種被重視的感覺。十五歲就出門能有幾人呢?
有一天天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,雨停了還是沒辦法上工,他就踱到工地,發現遠處有閃閃發光的東西,走近一看,有的潔白有的花
綠,在陽光下一灘灘水裡有不同顏色的石頭,這不就是人稱的「雨花石」嗎?他就挑了十幾個帶回去。
到了假日,他跑到街上先買十個碗,放入石頭注滿水,擺在人來人往的地方,一下子圍攏一群人,人人都說稀奇,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石頭,圖案有山水樹木、花鳥動物,都栩栩如生,有人問一個要賣多少?他也不好開價,其中有個洋人挑一個最漂亮的,用手指頭比五,大伙以為是五毛,不料卻是五個大洋,眾人不禁嘩然,那洋人得意的離開後,連碗帶水,一個兩圓一下子賣光光。
[ 本帖最後由 掃把 於 2007-2-18 13:04 編輯 ] 在這裡跟各位學長附上蘇北茅村的照片...
http://img217.imageshack.us/img217/3905/34311212713354126449srk0.jpg
學弟只是幫朋友轉貼,希望這故事能讓更多學長知道,而不是只有學弟一個人獨享...
還請各為學長支持...:sppt: :sppt: :sppt:
當然,這是學弟朋友的文筆;這麼好的文筆肯定不會是學弟我的...:L :L :L
轉貼自朋友的電子郵件
[ 本帖最後由 掃把 於 2007-2-18 18:18 編輯 ] 之後會將未完的部分依序補完...
(抱歉!補完的過程並不會引發第三次衝擊!!!:titter: :titter: :titter: ) 後來大哥要回鄉,他就把身上僅有的十塊錢讓大哥帶回去。
雨花臺工事做完,工頭把他們這批特別賣力的人帶到江陰,從事地基土方和基礎建築,不久淞滬戰爭爆發,日本海軍有逆江而上的跡象,國家需要保家衛國的年輕人,他們一面趕工,一面就被收編到工兵部隊而進入軍旅。
南京漸漸籠罩在戰爭的氣氛中,民間開始囤積民生用品,部隊到處移動,軍艦多過商船。
這年和談破裂,日軍開始瘋狂的行動--優勢轟炸,工兵單位也要移到漢口。
臨行前連長找大家精神講話,並且要大家想想自保的方法。小伙子告訴連長:「報告連長,隔壁不就是物資局的大倉庫嗎?裡面有堆積如山的鹽巴,我們可以交涉要一車。」
連長很懷疑這小伙子的話,運工兵器材的火車櫃是有剩,但要鹽巴做什麼呢?用什麼名義要?怎樣要呢?這小伙子說:「報告連長,打仗了,交通會斷絕,內陸不久就要缺鹽,到時鹽和金子是等量等價,人可以不要黃金。
但一天不可以不吃鹽。物資局這批鹽都淌出水,可說是不起眼的東西,我們就用大肥皂刻一個『軍事委員會江陰要塞司令部』的關防,命令工兵某部隊在某月某日運一車往某地就行了,到時除了吃、送,還可以賣錢發餉。」
連長聽了頻頻點頭,讚佩他年紀輕就有見識,便派人分頭進行,物資局果真答應送一節車廂的鹽巴。他們就把鹽巴混在列車隊裡,用帆布一蓋,誰也不知道是啥,何況日夜有衛兵看守。
這一天列車未到九江就停了下來,據說前方鐵路被日軍炸斷正在搶修,不巧旁邊的公路因為鐵路不通而擠滿逃難的人,日本軍機發現後連番掃射造成重大傷亡,撿回一條命的隨著人潮湧去城裡,沿路死屍重疊沒人敢下車。
這小伙子問明狀況立即下去查看,當地沒有任何救護人員,也找不到任何活口,他就東翻西找一下,竟然被他摸出一袋二十幾斤的黃金。
發了戰爭財嗎?也未必,那一車廂的鹽巴被上級知道用處後也來個巧妙的徵用,被調得不知去向;不久連長哭喪著臉要小伙子幫忙,說人心浮動不聽指揮,因為補給不上,三個月沒關餉了,要他把撿來的金子交出一半,以後再還。
錢嘛,身外之物,也就答應連長;如此停停走走,沿江做工事,沒想到日軍這天在湖北對著他們部隊掃射帶轟炸,許多弟兄躲避不及被炸死,小伙子也掛了彩,一彈片從右後腰貫穿而出,傷口很大卻沒傷到任何內臟,又一彈片穿過右腳小肚,真是祖上有德,老天保佑,養傷期間就把剩下的金子通通救濟別的傷兵了。 部隊在湖北大城秭歸待了約一年,有一天山邊一個小孩抱來一隻長得像鹿的小動物送給他,因為嫌牠流著膿,這隻小動物沒有角,只有狗的大小,發出陣陣怪味,他就把牠抱去城裡賣,不是去餐館飲食店,而是到一家中藥舖門口來回走。
這濃重的怪氣味引起藥舖老師傅的注意,跑出來問說:「小兄弟,你手上的是什麼東西?要賣嗎?」小伙子說:「要賣給識貨的。」老師傅說:「那快請進來坐。」一陣寒喧後,老師傅包出二十個大洋,說:「你抱的是一頭成年公麝,我五十年前當學徒的時候見過一隻,就是別家藥舖也不知道麝香的用處,這是小店能出的最高價,有空就請你來小店喝杯茶。」小伙子接受了誠意的解釋,藥能救命是無價的,何況是無意間得來的。後來回頭找那山邊小孩,可是再也問不出結果。
部隊溯江來到白帝城,就是三國劉備託孤的地方,長江到這裡,鬼子的水軍也使不上力了,但他們卻轟炸重慶,後來中國出現了飛虎隊、滇緬志願軍,戰局扭轉,日本鬼子投降滾回去了!小伙子的他,也長成翩翩青年,在秭歸覓得好姻緣,在長官見證下成婚,勝利後準備返回老家茅村,捎信回家說會隨部隊到徐州某處,可以會面,大嫂喜出望外的去借了一套短掛,炒了一袋大豆,天還沒亮就騎著騾去城裡等,四弟光著腳在後面跟,部隊散住在民房,很快就把一婦一童領到三弟跟前,旁人都怪這班長穿軍服跪在地上,等到見面時,三弟說:「這不是我大嫂子嗎?」三人哭成一團,歷經八年抗戰,烽火餘生是不容易的。
太平日子沒一年,北方戰事又起,徐州自古就是戰場,部隊就近徵調他到工兵營,繼續當起班長帶隊去挖戰壕,不是一個人寬的戰壕,而是下挖三到五公尺,疊上去成為上下六到十公尺,寬十公尺的壕溝,以防止共軍的人海戰術。
共軍最前線的並不是武裝軍人,而是衣衫襤褸,手拿刀、棍、鋤頭、叉子的男女老幼,前進時靜悄悄的,到了戰壕邊就不顧一切的下去,等填滿了,再奮力往上爬,沒有一個人後退,到接敵時就不停大喊:「不要打啦!不要打啦!」開槍打到手軟的國軍部隊就被一一繳械,很多陣地就這樣被瓦解了。
有回壕溝才做完,夜裡聽到沙沙不斷的腳步聲,軍官下令打照明彈,赫然發現壕溝邊有大批不明的人衝上來,機槍不斷掃射過去,倒下一波又一波的人,不怕死的人潮不斷湧上來,沒辦法之下開動裝甲車上陣,來回鎮壓並射擊,一場人間煉獄直到清晨結束。
可憐喔,到處都是人骨屍塊,履帶上紅白斑斑。這是歷史的偶然?還是必然?只有祈願他們早日超生了。 這場慘烈的戰事打了幾個月,命大的范班長隨部隊轉進,轉進當夜奉命炸燬一座小橋,清晨四點一定要炸掉。
他帶班一切就緒,可是發現三點到四點過橋的部隊何止千萬,有人有車連綿不斷,這一炸會造成命運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,他遲疑了,狠不下心準時按電鈕,時間超過了五分鐘,跑步過橋的人還不少。
班兵一再催促之下最後按了下去,幾聲轟然巨響後橋面都粉碎不見,滔滔河邊隱約有人影浮動呼救。弟兄們,自求多福吧。脫離戰場不久,路口有一班人堵著,一名軍官問明是工兵班,轉頭下令那班人端槍、裝子彈,厲聲指責工兵在戰場違抗命令,超過爆破時間五分鐘,要就地正法!要是共軍利用這五分鐘尾啣而來造成的後果誰負責?這時范班長不慌不忙地也回頭大聲下令他的兵:「開保險!」你才裝子彈,我保險都開了!那軍官愣了一下,范班長說:「報告長官,這五分鐘我們替國家保存了戰力,也救了幾千人,戰場瞬息萬變,敵人還沒消滅,我們卻自相殘殺,快逃命要緊吧!」那軍官不再多說,擺擺手,迷霧晨曦中各奔前程去了。
范班長隨部隊一路到達廣州,逃難人潮淹沒了整個港區,大家都在等候開往台灣的輪船,班長夫人也在人潮中,裹小腳、挺個大肚子、手牽十歲的兒子。這一天軍方徵用的一艘大輪船靠岸了,限載部隊和軍眷,開放上船後,一個本家戰友沒有看到范班長的家眷,同行的也說沒有看到,別人千方百計擠上船,本家的卻衝下碼頭直奔熟悉的市區,母子還在閒逛哩!他就大喊:「大嫂子,快回來,要開船啦!」顧不得綁小腳、動胎氣,一路跑到船邊,扶梯已經收起來要起錨了,士兵們情急之下拋下繩網,要他們坐進去,眾人七手八腳把他們拉上船,船也就開走了。范班長呢?他並未上船,隨許多人又被徵調去上戰場了。
范班長的部隊這回在雷州半島南端集結,準備渡海助戰,不過表面上很平靜。
上面撥了兩艘五百噸的大船給他們用,左等右等幾十天也不過去,大家都鬆懈下來,於是大膽的人開始湊錢,去買日用品、化妝品做起走私買賣,居然一本萬利,沿岸人家只是生活水平低,需求倒是滿高的。
後來開船命令下來,連長估計過海只要一天,就叫採買去買三天的糧食,范班長得知後,急急阻止,並要求買一個月的糧食,連長說:「你瘋啦!不要浪費!」范班長說:「報告連長,你不知道,這是打仗,不能和平常一樣,要做最妥善的準備。」
連長聽信了;而友船半信半疑只去採買了七天的糧食。開船不久,回報說雷州半島已遭解放,回不去了!開回到半途,海口方面電告錨泊待命,兩艘船就在大海中飄搖,時間過了五天、六天,仍得不到任何命令,友船開始著急了,就靠過來要水要糧,第八天、第九天要不到就翻臉,架起槍砲,揚言同歸於盡,艦長不得已和連長商量,連長問過范班長後,就分友船一半,總計這次在海上滯留了二十天。 海口市是海南島的都會,國軍有意保住海南島,所以首先要控制海口市,但老早時不我予,土共也擁有強大火力。
范班長這一連這回奉命進攻一個制高點,五百米長,五、六十米高,現場已有累累官兵的屍體。清早伙房準備好的許多熱菜熱湯大家都無心吃,因為意味著要上火線了。他們被帶到山下的壕溝裡,營長親自下達最後命令,決心拿下制高點,誰要退後一步就要就地槍斃!整個空氣凝固起來,營長看了幾次手錶,最後手勢一指,司號兵吹起衝鋒號,淒厲的號音劃破長空,士兵們躍出山溝如猛虎出柵喊殺往前衝,山頂的守軍似乎早已有所警覺,等到這些兵進入交叉火網的射程立即開火,十幾分鐘後攻擊聲漸弱漸小。范班長呢?看到的人說當衝鋒號一響他第一個跳出壕溝,奮勇直前的跑,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,之後他跑到右邊的掩蔽區,等待班攻擊。
而連上弟兄為了互相壯膽照應,成群地攻上去,成群地倒下來,無一倖免。營長頹喪地下令撤下來,清點人數剩不到三十人,太悽慘了。事後范班長告訴大家說,打仗要膽大心細,當時只有他一個敢飛快往前跑,兩挺機槍不會為了一個「散兵」浪費子彈,機槍手搞不清楚怎麼回事,疑簇之間讓他保住一條命。
後來海軍派船來接運所剩不多的士兵,不到兩天,夜裡船底發出奇怪的摩擦聲,黑暗中大家呼天搶地,觸礁沉船了。天亮時范班長發現自己抱著一塊木頭在海岸邊漂流,游上岸後幸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,已經在廣東沿海。
當地人的話一句也聽不懂,保安隊把他帶到一個掛紅旗的軍營,他被俘了。沉船後獲救的十幾人陸續被送進來這裡,政委鼓勵他們陣前起義可以既往不究,領一筆錢和路條返鄉或轉過來升一級當紅軍,有人接受後立刻受到熱烈表揚,但也有和范班長一樣的「頑固份子」,惹惱政委的後果是關起來,或軟或硬不停問話,不聽話,就要送去勞改;他們總不信范班長是個班長,應對談吐起碼像個團長,如果讓一個團長反正投共,政委書記豈不立了大功?「坦白從寬,抗拒從嚴!」政委撂下狠話要教訓他了。
這天天還沒亮就開始集合部隊。有兵送來三份滷味和白酒,兩份給判了死刑的囚犯,一份給「欺騙祖國軍官」的范班長,范班長了無懼色,吃喝一空,接著來了六個槍兵,兩人架一個到一處圍牆邊,那兩個死囚早攤倒在地,被拖了出去,范班長卻說:「我自己走!」,隊伍環列下,隱約聽到「宣布罪狀,…即刻槍決!」三人都被黑布矇臉,面靠牆站,後來聽到高聲喊「射擊!」接著「砰!砰!」空氣把他震的腦筋空白,幾乎倒地。政委宣布清理現場,有人拉下他的黑布,帶回囚房。同房的人說:「哎呀!算你命大!這叫『陪斬』要嚇唬嚇唬你,下回可就說不定了!」
政委愈發好奇范班長的膽量,就用笑臉接近他,和他下棋,每每欲罷不能。范班長又會炕蔥油餅,又會燒牛肉湯,這是政委第一次吃到的人間美味,政委又喜歡唱戲,范班長就把生平所知的戲曲娓娓道來,只差不會唱做,這時政委好像遇到知音,也不再拷問下去而把他關到一般囚房,只要不逃跑,時間有的是,再慢慢感化他就行了。
牢房的守衛是兩個從未進過城市的當地人,當兵一久就會講普通話。范班長答應也要炕油餅、燒牛肉湯給他們吃,惹的他們口水淌了好幾天。范班長問:「你們見過自來水沒有?」「沒有。」「這個自來水就是在牆上安一個水龍頭,一開,水就不停留出來,一關一滴也不見!」范班長又問:「你們見過電燈嗎?」「沒見過。」「電燈就是在樑上安一個電燈泡,晚上一開,整個屋子就跟白天一樣亮,愛亮多久亮多久,輕輕一關屋子又變回黑暗。我出去以後一定送你們電燈、水龍頭,如果第三個人知道我就不送囉!」兩個衛兵高興的不得了,和范班長稱兄道弟起來,又因為范班長每天都很聽話的待在牢房裡,於是逐漸對他失去戒心。 這一天春末東南風起,白天烏雲密佈,夜裡下起傾盆雷雨,衛兵躲得不知去向,逃命的機會來臨,牢房是土磚造,用力一頂就塌下去一片,范班長在雷聲、閃電、大雨掩護下,朝著早已探聽好的路線拔腿狂奔,一夜就跑了八十華里,天亮後躲到稻田裡草叢下,天一黑又跑八十華里,第三天雨停了,路上沒見到人,但是肚子餓到極點,快要走不動了。就在這時,忽然看到幾間老茅屋,就去敲門,應門的是一位頭髮斑白的老者,兩人比手畫腳半天,范班長手指肚子,左手作碗狀,右手作筷子扒飯狀,老人會意過來,連忙去尋到一撮米,生火煮成一鍋稀飯請他吃,沒菜配,灑些鹽巴,將就竟也吃光光。
范班長千謝萬謝,臨出門老者指著范班長的囚服不停搖手,接著抱出一堆舊衣舊鞋給他換穿,又把身上幾塊錢送給他,兩人雙手緊握道別,老者嘰哩咕嚕說一些上天保佑的祝福話,范班長淚都掉了下來。告別老者後,一路上絕少開口,居然被他闖到了新界,香港在望了!
一九四六年以前,港廣兩地人民可以自由來往,內戰發生後,港方開始管制,沒有合規定的證件就不能進入。
幾十萬的難民集結邊界,這時的范班長,幾乎已到進退維谷的境地,隨人潮已不可能湧入,只有想想其他辦法。這天大清早他踱到一個小碼頭,看到排了很長的隊伍,他也跟著排,這些人衣著有整齊像樣的,也有和他一樣破爛不堪的,漸漸人往前移動,原來是渡輪載民工到香港,有一個人守著柵門收票,每張港幣兩角,到他時被攔了下來,起初問他怎麼沒票?「沒票還來搭船!」收票員不耐煩的責怪了起來。「唉!說來話長,這時解釋也沒用。」范班長想。
後面趕船班的人開始叫囂起來,隊伍推擠喧鬧,忽然有個人高聲說:「讓他過,我來幫他買票!」於是就上了船。船上人多,也找不到貴人是誰。
乘客一一下船,因為是載來打工的,港警也不多管,就這樣踏上香港。范班長徬徨的四處張望這繁華的新世界,真不知何去何從。不久,有一個熱心的人跑來叫住他:「老鄉,那裡有港警,快跟我來!」就把他引道一個僻靜的地方。那人說:「你是新來的?沒證件吧!不瞞你說,我是專門替難民辦居留證的,你身上帶了多少錢?」「有五塊半。」「行!你給我五塊,告訴我名字,一下子給你辦好。」范班長立即給那人五塊,那人說:「我到前面樓上辦,你在這裡等,不要亂跑。」范班長等到中午也不見那人來,重重嘆口氣,被騙了。還好身上不是只有五塊半,一天吃一餐花五毛錢還可以過一段時間,鼓起勇氣,另作打算吧! 當時香港地區和范班長一樣淪落街頭的人不少,白天到處閒晃問消息,夜間落腳處可得小心,當時治安混亂,居民們普遍存有戒心,半夜看到遊民會報警。
有一天晚上以為窩到一個安全的公寓樓梯門後,不料有一票港警臨檢過來,看到他落魄的模樣,上前就抓,范班長手腳再快,每天餓肚子早沒了力氣,立即被按倒在地,「被抓到就要被送回大陸!」念頭一閃,奮力一掙,往前就跑,頭上、背上還是挨了好幾棍,往巷弄黑暗處狂跑而去,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,喘息一陣,慢慢感覺全身痛的厲害。
漸漸,聽說香港有個慈善單位叫做紅十字會,去求助的人每天擠滿廳堂,但幫不上和已經在台灣親友聯絡的忙,一絲希望也瞬間化為烏有。又飢餓又沒錢的范班長形同枯槁的行乞了,既要到人多的地方,也要避到人少的地方。
算算從農曆三月雷雨逃難,轉眼過了兩個月,命運轉變到這裡,已快撐不下去了。這天無助的站在山坡馬路邊,看到一部小貨車慢慢的開上來,林林總總,是一車吃的食品,說時遲那時快,車子靠近身邊時,范班長伸手一撈,撈到一串十幾二十個粽子,小汽車自顧開走。真是老天保佑啊!這串粽子足足維持了十天。接下來實在沒地方去,就順著路,兩眼昏花的顛到一家好大的醫院,到房門口看到空病床就躺下去。不久,來了許多醫生護士,雖然沒有身分,但看起來的確像個病人,醫護人員先是看診、做病例,然後向上級回報,院方知道後立即收容,並派人慰問、送生活用品。這家慈悲的醫院叫做伊莉莎白醫院。
一兩個月後范班長體力恢復,出院了。院方告訴他另一個可以求助的地方叫「大陸災胞救濟總會」。范班長很快就去,那裡一樣人山人海,但辦事的人都很客氣,安慰大家,叫大家一一登記,等候消息。
這時范班長覺得人生又出現了一盞明燈,指引他兄弟見面,妻兒團圓,真是充滿了光明和希望。范班長從一起登記的人口中,打探到暫時棲身的地方--調景嶺。
住下不久,發現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九死一生的士官兵。等消息空等也是等,不妨找工作做做。他發現香港到處在蓋樓,就到工地去找人談包地基工程,從三五人的做起,自己當起小工頭,漸漸要早出晚歸,請的也不是三五十人而是百人了,工程一件接著一件,資金、人力控管都難不倒他,有件事卻很困擾,就是工人幹粗活飯量大,工人買不起而要求供應午餐,所求不多,一葷一素加大鍋飯。頭幾個月打發過去,慢慢就出現狀況,再多的飯也不夠吃,工人並沒有不吃打包帶走啊!觀察結果是吃飯時間一到,不知從哪鑽出來的人就混進來吃,動作奇快無比,要趕人嗎?於心不忍,自己不也曾流落街頭嗎?同是天涯落難客,飽人哪知餓人飢,一路走來不是也有很多不認識的人幫助過自己嗎?能在此時此地助人一餐飯不也是好事一樁嗎?
包工程持續了一年,發財了嗎?沒有。因為人生地不熟,不識字不會簽約,結果只學到經驗,但最重要的是把賺到的錢大部分都化作愛心助人了。就在此時,在台灣的二哥費盡心力,跑斷腿、說破嘴為他辦來台證件有了下文。皇天不負苦心人,范班長在一九五一年,終於踏上航向基隆的郵輪,和家人團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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